之遇

随缘写点甜饼

【策舟】九尾 14(待修)

认领oo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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壬寅年第十日


离北前线

 

三营中有四位主将,一个启东戚竹音,其他三个都属离北,萧驰野于最末。主将们在说话,他一边听着,一边拿药酒朝左臂处浇。

今早离北铁骑配合启东骑兵,打了一场漂亮的围剿,蛮妖中最棘手的熊瞎子主力折了一半在沼泽地里。

本来很顺利的一仗,可就在他们要将有熊部剩下的妖兽尽数歼灭之际,曾在雪夜和萧驰野交过手的黑狐妖领着蛇群赶到,

离北的战马死伤三成,萧驰野和黑狐再次交手,被它在左臂伤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
右臂没受伤,但玄铁臂缚断了。

 

“……西路军战死八十五人,重伤二十人,轻伤一百一十人。”晨阳报完伤亡,觑了一眼座上的萧方旭,他身后是邬子余和骨津,两人对视一眼,没人敢这时候出声。

  

“我们原定要将有熊的妖都赶进沼泽地里,那黑狐来后,蛇群集中攻击了离北战马,朝晖有没有打金鼓旗收兵?”

萧方旭把手里盘的军令牌 “啪” 地扔在桌上。

“我问你话呢萧驰野。”

 

萧驰野坐在马扎上,军医拿来纱布,给他从左臂到后背都包扎上了。

他没说话。

伤口突突地刺激着他的神经,距离上次交手过去不过两个月,那黑狐妖却好似磕了药一样功力大涨,今天拖住了萧驰野,又险些叫朝晖的支援为他陷在沼泽地。

  

戚竹音瞥了萧驰野光着的膀子一眼,清了下嗓子:“那黑狐我也见过,此番着实诡异……”


“黑狐引你,你就真能上它的勾?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谁,萧驰野,私情归私情,战场之上,你还有没有轻重?”

萧方旭身体微微前倾,帐内压力遽增,

“都城那里的消息迟了一天没传到,你今天就给我丢现的,我告诉你,就算是都城与我们失联,战场上你就只是一个该杀敌该听令的骑兵!朝晖的精锐光为了救你就伤了三成,你有什么底气敢在妖群里头横冲直撞——”

  

这时帐帘骤然被掀起,

众人齐齐看去,萧驰野离帘子最近,他忍着萧方旭的骂,面色不豫地倏尔扭头,

 

而本该在前线与都城的中间地带,被安排去守卫中博的澹台虎一身甲胄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帐外,

他刚掀开帘子就对上萧驰野凶狠的眼神,给吓得一激灵,直直跪下去,

口舌却还利索:“王爷!路上抓了个蛮妖细作,都城有变!”

  

说着就将手中提着的黑色物什扔了进来,那东西被五花大绑,落地还挣扎了一下,竟是个活物。

  

老虎接过晨阳递的水,顺了口气,急迫道:“两日前我在中博边境巡防,在那里碰到了从都城返乡的商队,这群人明明财力不弱,却个个都十分狼狈,一开始问,他们只说是因为耽搁了路程,赶不及过年,因而十分匆忙,可盘查的时候他们中间还有个小孩儿,在腰后带了个尾巴一样玩意儿在玩闹,那东西做成了三尾并存的样子,说是什么都城里流行的‘义尾’,能沾九尾狐的灵气,逢凶化吉。”

  

他大喘一口气,而帐内众人却已经整肃了面色,被扔在帐中的黑色妖怪吱吱哇哇地挣扎,被戚竹音一脚踹得没了声。

 

“我觉得不妙,就单独找了商队的领头问都城的情况,吓了他几句才说实话,这群人是大年初一那日出城的,逃出来的。”

  

澹台虎虽是个粗人,但到底是萧驰野挑出来的人,粗中有细,大事上从不含糊。审了商队后,他又派人再探都城的情况,竟然探出了更深的内情。

  

“腊月二十八开始,城中发了怪病,叫‘狐上身’,而后便有人开始将早先京中流传的妖生多尾能解灾和‘九尾狐就在宫中’两则传言杂糅着做文章,没两天老百姓里头开始接连死人,大夫都束手无策,那波商人初二的那时候爬了污水沟出来,年初三宫城口便有人领着百姓请命……”

 

澹台虎顿住了,他不敢直视萧驰野骇人的目光,低头嗫嚅道:“他们要让九尾狐为全城百姓‘应天灾’,化解这次疫情。”

  

“咔擦”一声,萧驰野生生将手中的药酒瓶捏碎了。

“他们如何能笃定九尾就在宫中?”萧方旭瞥了一眼小儿子,追问道。

  

“我派去的人到都城时已是初五,那时陛下已经将都城封城了,消息都传不出来,禁空令也下了,我们的鹰不能飞。还是碰巧,当日城楼上是陆将军巡防,给我们递了简讯,

说宫城中在初三前后生出异象,夜间如昼,有白光直指东宫边的殿宇,次日竟有传言说宫中的人传话出来,说宫中有狐啼声……再之后的消息,我们便也不知道了,

但……我昨日在从中博往离北来的途中捉住这只蛮妖,它能讲人言,可幻化出人手,只有面庞还是兽态的,我从它身上搜来了一封信。”

澹台虎将那信筒递给立在一旁的骨津,骨津拆开念出,

  

那上头只有一句话:

“九尾第二尾……已当众斩断……”

 

萧驰野勃然起身,一旁的戚竹音即刻出手拦他,

而萧二此时双目已然赤红,他一拳挥出,

戚竹音不与他动手,只拿鬼头刀柄在他手臂与膝弯的麻筋上敲了下,萧驰野被迫跪地,伤口又崩裂了一回。

帐内一片死寂。

  

萧驰野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寸寸碾碎了,

  

他不该放沈兰舟回去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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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城的情况确实算得上糟糕透顶。


疫病传开后,宫中将太医院中名医几乎尽数下放民间,药材与国库都为此次疫病开放,可短短几日,收效甚微。

  

自初二那日开始,都城染病者惨死者接连增加,百姓好似在一股隐形的力量中被推着朝一个趋势聚拢,

他们在生死之间崩溃,在谣言与病急乱投医的混乱中丧失理智,轻而易举地成了一柄尖刀,对准了庇护他们的盾。

  

初三午后,原先就蠢蠢欲动的都城百姓在宫中有狐妖的“证据”出现后一发不可收拾,

下午宫城外就聚集了一众百姓,他们跪倒在地,乞求又咒骂,要狐妖救众生于水火

……用它自己“多得用不掉”的命,赎千年来祸国殃民的“罪孽”。

 

沈兰舟悄悄爬了屋顶,躲在离宫门不远处内阁大库的房顶上,远远听着外面的喧嚣。

  

百姓三两结伴跪在午门外的大街上,有人甚至将家中染病小儿抬了来,那孩子刚得病不久,脸烧的通红,口中微弱地发出吱哇的怪声,他身旁的人都有意离他远些,只有一个妇人守在孩子身边,哭嚎尖叫道:“请陛下救救我儿……”

“陛下莫要被妖物蒙蔽,放出九尾,斩其尾化解天灾……”

“明君应为天下黎民谋福祉……”

 

陆广白带着城防的兵将他们拦下,不许再近皇宫一步。

副将怒道:“尔敢造次!”

跪着的众人见有朝廷的人来了,顿时骚动声更大,一壮年男子愤然道:“我们不是为了自个儿!难道要全城的百姓都染病死去吗?”

“陛下莫非被那狐妖迷惑了?狐妖都为祸人间千年了,现在让它出来应灾,有何不可?!”

  

陆广白驱马上前:“谣言不可信。此次疫病或为巫蛊,极有可能是精心策划的人祸而非天灾,陛下已召巫医,同时彻查此事。

安心等待解蛊之策,配合治疗延长病人寿命,才是当下最该做的。”


“陆将军,我就问你,宫中究竟有没有九尾狐狸?”

“不敢正面回答,那就是有!”

“图谱上说九尾是不死之身,我们不要它的命,都这时候了,死马当活马医,试试也好啊!”

“九尾贻害千年,我们只取它一尾!”

“让它出来!”

“让它出来!!”

 

……众口铄金,

     积毁销骨。

 

沈兰舟蜷在房檐后,有些恍惚。

有些记忆过于遥远,或者说,是近来的记忆太过鲜活,九尾已经很少会想起过去了。

但与万众对峙的画面于他而言并不陌生。

逼宫后被抓获的第一样“战利品”是他,

出逃时第一个被舍弃的是他,刑架上是他,承受万人怒火的依旧是他。

千年过去,他所面对的好像都是同一种面目。

直至遇见萧驰野。 


上一次断去的尾巴并没有像从前在秘境中一样复生,只余下了突兀的一小节断根。

萧驰野曾在爱潮的顶峰中亲吻过那里,但九尾仍然没有知觉。

 

沈兰舟的心中忽然涌起了惊涛骇浪般的酸苦与愤怒。

这座都城曾经安抚了他心中的许多不安,

因为这里天运调和,生活着有那样多的小妖怪,凡人与妖物休戚与共,帝王勤政仁治……

让九尾狐生出了许多许多的念想。


或许“这次会与从前不同。”


离北出行前,戚竹音对沈兰舟说,人妖共立,这是百年前谁也不敢想的事情,可在当世已成寻常。

九尾也想变成这样的“寻常”。

中原包容了那么多人与妖……

而他只是多生了九条尾巴。


可眼前所见并非如此。


沈兰舟感到一种委屈至极的愤恨。

恨自己所有的一切。

恨强加给它的不死“福泽”,

更恨尾巴。

 

吵闹的长街上忽的静了下来。

宫门缓缓打开,禁卫先推出了一只绑在囚车内面目狰狞的妖物,褐毛利爪,双翅鹰面,却有着七丈人身。妖物已然咽气。

有人认出,他身上的衣服、配饰与身形,同曾在鼎福茶楼中说九尾的那位先生竟一般无二。


随后缓步走出的是朝服正冠的天子。

儒雅温和的帝王已生雷霆之怒,他缓缓开口:“九尾能化灾的消息,为此妖有意传出,这是蛮妖的细作。”

街上跪着的众人安静一瞬后顿时哗然。


“疫病发生至此不到七日,若是天灾,朕会白服行祭天之礼,与民共生死。若是人祸,朕竭力查清,遏止巫蛊,

此外,别无他法。”

陛下沉声道:“自今日起,都城封城,宫中不留医者,另辟城北福安寺将染病之人集中收治,并着巫医为城中万家未病之人赐符水预防。”

 

百姓中此刻终于有了动静,有人啜泣出声,跪着磕头。

还有人出声高喊:“陛下何故包庇九尾狐妖?”

 

“若当日传言说朕之血液能治病救人,那诸位今日跪在这里,是否就要让朕自愿扒皮抽血供众生畅饮?”

萧既明目光极冷道:

“我朝自建以来,于中原妖物化形并无禁杀之令,只要不伤凡人,遵当世风俗与法令,便可致仕、可参军,可与凡人婚配,不限其自由。”

  

“而细作口中九尾在离北战场上被萧驰野断尾……”他讥笑一声,“实情恰恰相反,此狐为救朕弟受伤。他何罪之有?”

  

陛下拂袖而返,宫门也轰然关闭。

 

 百姓中如沸水下油一般炸了锅。

“原来当真有九尾?”

“九尾狐救了二公子?不是说它只盯着人间的帝王吗?”

“这不就说明九尾真能救人,真如前人所言,有许多条命,甚至是不死之身?”

“它,它真是神物!能救二公子,便能救我们!”


怀璧其罪。

九尾的存在已然无法瞒下,而他只要存在,就会是众矢之的。

这与他声名是好是坏并无关系。

 

宫中出了细作,帝后花了一日时间清洗人手,

又派出了一众心腹在民间协助大夫和陆广白,

之后这偌大的皇宫都安寂了许多。

  

大殿之中,帝后无声对坐。

陆亦栀给萧既明倒上一壶热茶,却被他捉了手握住。

“我们……”

 

这时小太子萧洵喘着气推开殿门,仓皇道:“狐狸,二叔叔,不见了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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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兰舟出了宫。

午门长街上百姓聚集,卫兵把守,可谁也没看见他。

他跳上了城中小山上一间寺庙中最高的九层塔顶,就呆坐在那吹风。

寺庙里近日香客络绎,人们三跪九叩,比平时虔诚的多。

皆是为了疫病来求平安康健的。

 

沈兰舟就以狐狸的样子盘踞在塔顶,底下谁也不知这上头有这他们口中谈了千万遍的“那只狐狸”。

新年几日都接连下雪,塔顶都是积雪,白狐狸待在上头,好似能和白雪融为一体。

 

高塔的北面最远能望见一片连绵的山脉,

高山阻隔了事先,望不到鸿雁山,更望不到离北大境那片辽阔的草原。

这里远没有离北冷。

受伤之后的狐狸畏寒得不行,没有暖炉的时候就得窝在萧驰野的怀里,蹭阿野充满热力的颈脉和胸膛,再将他抱得紧紧的。

离开之前,萧驰野抱着沈兰舟说了好多话。

说爱,说鸿雁山的传说,说雪原里的狼。

最后萧驰野揉红他的后颈,咬牙切齿地说:“沈兰舟,你敢再冒险受伤。你敢。”

他几乎是求他:“在宫里好好呆着等我,嗯?”

小狐狸困得不行,哼哼唧唧地吻他的唇,叫他不要再多话。

 

沈兰舟在塔顶安静地感受都城的风。

他真想萧驰野。想念得快哭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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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兰舟一个人呆到了正月初六。

  

福安寺地处城北,却并不偏僻,药师塔下近日开始生起烟来,药炉一刻不停地燃着。

此地开阔,与东湖近一街之隔,寺外来往车马行人不绝。

但大多人经过此地,皆低头遮掩口鼻,而忽有一小童大叫道:“那上面有个人!”

众人这才停下抬头看去,

却见一个年轻男孩儿坐在药师塔第三层的檐角处,注视着下方。

他的身后拖着如白练一般垂下的八条长尾巴。

 

阿野要知道我骗他了。沈兰舟想,人形其实也可以有不止一条尾巴。

 

“这是九尾?这是九尾!”有人激动大喊。

最初那小童天真地问身边的大人:“它怎么只有八条尾巴?还有一条哪儿去了?”

但没有人回答他。

 

有人开始跪下,有人哭嚎着奔至塔下。

“救救我们……”

“神仙,神仙救救我儿,他才三岁……”

 

高处能够俯瞰大半个都城,沈兰舟看到四处街巷里有人奔走相告,也有许多人在向此处赶来。

  

他安静等了一会儿。

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,一手拽过尾巴中的一条。

四下仰视着他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,而后沸腾起来。

 

那些尾巴没有知觉很久了。

沈兰舟想起日出那一晚,他对阿野说:

  “做凡人挺好的。”

福安寺周围的人越聚越多,层层叠叠地,喧嚣声如关了火的沸水一般,骤然升高又迅速回落。

千万双眼睛盯着如神祇的少年。

 

阿野,沈兰舟歉疚地想起那个焦躁不安的萧驰野,

对不起。

 

手起刀落,

一声尖利刺耳的悲鸣如利刃一般穿透整座都城,

而后是全城的死寂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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